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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文

近日，热门网络选秀节目《明日之子》发生了一场风波：薛之谦根据节目组投票，将票投给了虚拟偶像荷兹，导致另一位选手被淘汰。之后，薛之谦愤然离开，直播被迫中断。直到半个小时后，结果才被再次修改。这一突发事件将虚拟偶像的概念推到了风口浪尖。很多“粉丝姐姐”表示抵制虚拟偶像参加选秀比赛。有的觉得“太不公平”，有的则根本无法接受他们的存在，不认为自己能成为偶像。

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荷兹一经推出，确实大受欢迎，在网友投票阶段收获了不少人气。虚拟偶像的成功似乎已经成为未来娱乐圈的必然趋势之一。那么，虚拟偶像流行的背后是什么？为什么一个没有血肉，由数据组成的二维图像如此引人入胜？

虚拟偶像荷兹。

初音未来：作为“大众娱乐”的虚拟偶像产业

第一个进入大众视野的虚拟偶像是日本初音未来(初音未来)。在刚刚过去的2017年8月31日，这个永远16岁的偶像，刚刚诞生10年，却依然炙手可热。这些年来，她的演唱会一票难求。就像真正巨星的演唱会，舞台很大，歌迷人山人海，呐喊狂潮。当演唱会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喜爱初音未来的人类观众挥舞着荧光棒，对着台上的非人类大喊大叫，似乎忘记了他们喊的只是一堆电子数据3354。“她”根本听不到这些充满激情和含泪的声音。

在可爱的少女形象下，初音未来的本体是Crypton未来媒体公司开发的音源库软件。它基于雅马哈的VOCALOID系列语音合成程序，采用独特的语音合成引擎，可以将人声录制并合成为真正的歌曲。使用时只需要输入音调和歌词就能发出声音，还可以调节颤音、音速等“情绪参数”。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给音乐爱好者的软件，可以编程形成声乐歌曲。

初音未来打破了传统音乐制作过程中从复杂的团队合作到发行的层层限制。用户不用找现场乐队和现场歌手就可以做音乐，只需要把歌曲和歌词输入软件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作品。同时摒弃了传统的筛选制作人的音乐制作流程，其作品无论好坏都可以发布到网上供人们欣赏和评价。

初音未来。

由此，以初音未来为代表的虚拟偶像的诞生，正式宣告了新时代大众参与娱乐圈和定制偶像造梦的开始。

在此之前，传统明星体系中，偶像是被崇拜的对象，其言行受到大众的追捧和模仿。在这种自上而下的偶像崇拜模式中，群众是单向的接受者，他们对人生目标和理想追求的想象受偶像的影响很大。在以现实偶像为主体的传统明星体系影响下，大众在大众文化形成中处于被动地位。

但在虚拟偶像的形成机制中，群众改变了被动地位，成为偶像的“父母”:群众通过对偶像的形象进行二次创作，如通过绘画、电脑建模等方式为偶像制作形象，从而塑造了偶像的面孔；写歌词，创作各种内容和题材的歌曲等等。与当红偶像的关系不再是简单的崇拜与被崇拜，模仿与被模仿的关系。虚拟偶像的一切都来源于大众的创造，而由于数据的非唯一性和可复制性，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和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初音未来”，从而获得文化生产的主导地位，建构自己的理想形象和对生活的想象。

洛天依。

从那以后，洛天依真的越来越受欢迎了。过去的人恐怕很难想象一个虚拟人物代言长安汽车的广告，成为上海科技博览会的形象大使，但洛天依似乎轻而易举地做到了。无论是在日本还是中国，与观众相互呼应、紧密共生的创作体系已经成为虚拟偶像成功的不二法宝。

虚拟偶像崛起的背后：痴迷于物质的“数据库”一代

1994年推出传奇动画《新世纪福音战士》，堪称90后宅男的“圣经”。在影片中的女主角凌波丽成为最受欢迎的女性形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本动画作品总是设定一个像她一样没有嘴巴的女孩。短发、沉默、眼伤等典型的“凌波丽”元素被嫁接到各种女性角色身上。这种把一个流行元素挖掘出来，与另一个角色结合的做法，预示着物质崇拜的兴起，成为日本虚拟偶像盛行的前兆。相比于人物是否符合故事背景，叙述是否完整动人，新一代消费者更关心是否出现一些碎片化的素材和符号。

日本文化研究学者广木阿兹马认为，90年代以前，日本动画创作一直以讲故事为主，即借助故事情节构建一个巨大的虚拟视觉。谁写的故事有趣、有思想、有表现力，谁就能赢得观众。但随着经济文化环境的发展，日本的动漫消费已经从“故事消费”发展到了消费资料的“数据库消费”。人物的分离与塑造，人物的碎片化与重组，变得与大众生活更为密切，相互交融。观众没有耐心去认真听一个故事，去分析人物在其中的表现，去慢慢接受他们的外貌和性格特征。他们更喜欢从一开始就选择那些特征鲜明的角色，简单粗暴地用流行元素拼凑起来，就像从数据库里提取数据一样。这种现象的出现，既是社会文化从精英化向大众化转变的标志，也是动漫角色消费能够进入消费社会主流文化的根源。自此，卖点明确的角色消费逐渐破坏了经久不衰的文化秩序，消解叙事的“数据库”一代开启了大众文化的新时代。

让粉丝大呼“可爱”“可爱”的虚拟偶像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一切都可以被“萌”出来，自己的传统价值观被瓦解，直到最后，“萌”和

当然，在其后出现的其他虚拟偶像身上，具体的外貌和性格特征还可以包含其他不同面相的热门元素，并根据受众的不同排列组合，从而满足不同观众的需求：同一系列的镜音双子继承了初音青少年化的身体特征；起音和巡音则依靠更成熟有曲线的女性身体满足了熟女爱好者的追求……因为具有同类型又有一些区别，这一系列偶像被粉丝亲昵地称呼为一个“家族”。同为最受欢迎的元素的排列组合，这些虚拟偶像们永远能够折射和回应受众最迫切的形象追求，并且不会衰老，不会发胖，不会作出不合时宜的改变——他们由此成为了最完美的偶像。

不仅在形象设计上，与虚拟偶像相关的二次创作中，对热门元素的追求和“数据库”式的消费也比比皆是。大众为虚拟偶像创作的作品可以把偶像放在任意一个场景或者故事里，随心所欲地扮演任何角色。在粉丝制作的视频和歌曲作品中，初音未来时而是穿着蛋糕裙的“世界第一公主殿下”，时而是悲伤沉入深海的少女。而让镜音双子大放异彩的同人故事中，姐姐静音连是娇蛮无理的恶毒公主，双胞胎弟弟为了保护她而愿意替代其赴死……什么样的衣服讨喜，他们就可以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故事最受欢迎，他们就可以演出什么样的故事。在不同世界和不同角色中肆意穿梭的他们面目模糊，但最有人气的性格特征和卖点得以进一步凸显，从而可以继承到之后的设定和创作中：例如镜音连傲娇的恶女形象大获成功之后，不少以她为主角的作品都设定其性格有一定的任性和骄纵成分。

这样的设定下，虚拟偶像和其他具有后现代特征的大众流行文化一样碎片化又多变，没有明确意义，却又能够充满各种意义；不是某种明确的明星形象，但可以幻化成每个人心目中的明星。认为虚拟偶像是技术发展下人类偶像代替品，并努力让其和人类接近的想法是错误的——正是因为他们是更加自由的“非人”，才能够所向披靡和无可取代。

从虚拟制造到真实消散：虚拟偶像与我们的未来

2002年，美国有一部名为《西蒙妮》（Simone）的电影上映，讲述的是好莱坞导演维克多用一套含有电影明星们表情、体态等表演资料的数据库创造出了一个让全世界都狂热喜爱的超级偶像西蒙妮。可是，由于逐渐难以忍受公众窥私的压力，维克多选择了毁灭电脑程序，西蒙妮就此消失。最后，当他说出事实的真相，即西蒙妮只是“拟像”，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时，人们拒绝相信并以谋杀罪逮捕了他。

《西蒙妮》不过只是一部虚构出来的电影，但其故事发展从某种程度上却揭示和反思了当代特有的真实和虚幻的消散：当人们迷恋偶像的时候，迷恋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象？如果迷恋的是幻象，人们该如何认知真实？会不会有一天，真实被幻象所取代？

《西蒙妮》（Simone）电影截图

毕竟，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纪元：我们造假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分辨能力。越来越发达的科技媒介把观众“缝合”到剧情中的幻觉叙事方式引诱着观众们过度地和非理性地认同且倾慕那些被精心打磨和塑造出来的形象。

而在此基础上升级而来的虚拟偶像，更是成为了一种不真实却超越真实的存在。

虚拟偶像对于社会的冲击不只是对人类的模拟和取代，还有对现实的遮蔽, 它最终消解了现实，模糊了现实和虚幻的边界。虚拟偶像当然是不会真正地微笑的，他们的笑容只是出于一种程序设定，但为其鼓掌的人们由于被满足了内心需求，就把虚拟偶像的笑容当成了自然且合理的笑容，甚至会以毫无意义的欢呼来回应偶像的微笑——这种流行文化中的艺术创作不再有意义，而是成为了某种兴奋剂，成为一种可以任意解读的多重意义的文本。

更令人忧心的是，沉迷幻象之美妙的人类，究竟还有没有能力面对真实的生活？近年来被发现的心理疾病——巴黎综合症是一个十分离奇却典型的关于幻想破灭的例子。这种心理疾病最早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由旅法日本心理学家Hiroaki Ota发现，主要患者是日本人。日本人对巴黎的热爱由来已久，对西方的生活方式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当旅游者真的到了巴黎参观，发现真实的巴黎和他们了解的想象的差异巨大时，就会产生心理疾病，病症表现为恶心、失眠、抽搐、难以名状的恐惧感、自卑感、蒙羞感等等。热爱虚幻巴黎的日本人接受不了真实的巴黎，会不会有一天，热爱虚拟偶像的大众再也无法接受真实的明星呢？

不过，虚拟偶像的生产者们似乎没空思索这个问题。巨大的利益之下，虚拟偶像正在形成一个新的世界性产业风口：韩国SBS公司则开发了偶像“SeeU”，瑞典音乐公司PowerFX生产出 “Sweet Ann”。在中国，洛天依的家族也在逐渐扩大。徵羽摩柯、乐正绫、墨清弦、乐正龙牙、言和等等偶像逐个诞生并像荷兹一样越来越频繁地进入大众娱乐视野。随着舞台耀眼光芒中3D投影的冉冉升起，我们正式迈入了真实消散的年代。